快乐的原理，以及电子游戏的快乐

一、 快乐的原理

任何的快乐，都围绕着我们身体在进化中形成的一个机制产生，我称之为“引导机制”。味觉的快乐引导原始人去寻求有益健康的新鲜食物，性的快乐引导原始人去追求那些能够繁衍更优秀后代的伴侣。

按照这个引导机制原本的“设计目的”，只有在实现了这些有益于生存的行为，才能得到快乐，快乐是实现行为之后的奖励。吃到了新鲜的水果，才能享受到水果的甜味。

但是随着人类科技的发展，我们越来越不需要这个机制来引导我们；反过来，我们利用这个机制来骗取它的奖励——快乐。今天，我们绝大部分的娱乐都是一种欺骗，欺骗的对象是我们的身体，让我们的身体以为我们真的实现了这些行为，从而慷慨地产生了快乐作为奖励。

    例如水果味的汽水，你的身体以为你吃到了有益于健康的水果，从而让你享受到了甜味的快乐，但你实际上吃到的是无益于健康的化学甜味剂；例如DIY或使用安全套的性爱，你的身体以为你实现了繁殖，从而奖励你性的快乐，但实际上没有。都是欺骗。

电子游戏并没有创造一种新类型的快乐。电子游戏带来的快乐，与我们在真实生活中体验到的快乐是同一类东西，都是欺骗自己身体的产物。当然，游戏里有的场景，比如星际战场或者魔幻城堡，现实中未必真的存在，但那些只是故事背景。

既然是提供着同样的快乐，为什么电子游戏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大？感受是如此独特？因为它拥有两个优势：第一是欺骗效率，电子游戏在生产快乐方面有着很高的性价比；第二是精神层面的欺骗，相对于感官快乐，电子游戏可以大量深入地挖掘传统娱乐难以产生的精神快乐。

这里区分一下休息和娱乐。娱乐指的是主动去克服故意制造的困难。去睡个觉属于休息，去打场球属于娱乐。本文所说的快乐就是娱乐产生的。

二、电子游戏的第一个优势：性价比

我们每个人都面对多种娱乐方式的选择。体育、电影、电视、卡拉OK，旅游，约会等等，而影响你选择的因素，主要是爱好、时间、精力和费用。

电脑游戏相比其他娱乐方式的第一个优势，在于能以很高的性价比来娱乐化模拟现实生活中的行为，也就是欺骗自己的身体。从男孩拿木棍装作拿枪打仗，到女孩打扮布娃娃玩过家家，到今天的电子游戏。随着科技的进步，模拟成本的降低和效果的提升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模拟一定是娱乐化的。例如各种战争游戏，除了少数小众游戏之外，大部分对于单位的燃料和弹药没有约束，对于真实战争非常重要的后勤基本没有体现，因为那不娱乐。美国人Jane McGonigal写了本书《游戏改变世界》，希望借鉴电子游戏的方式来推进世界上的各项工作，但问题在于，电子游戏对现实世界事务的模拟只能是娱乐化的。

这种模拟是低成本的，否则在市场上没有竞争力。涉及时间、精力、费用、门槛、危险等各种因素，电子游戏的低成本带来高性价比。同样是模拟枪战，电子游戏相比于生活中费时费力还要凑齐人的彩弹枪或激光枪游戏就受欢迎得多；假设对于驾驶赛车和运营一个足球俱乐部这两件事情，花费的成本和收获的快乐可以量化，那么通过玩电子游戏，就可能以只相当于真实世界万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成本，获取相当于真实快乐的百分之一、十分之一甚至更高比例的快乐；在成本降低的同时，随着科技的进步，以普通消费者能够接受的价格，对真实世界的模拟日趋逼真，游戏画面从马赛克走向照片级直到VR，NPC的反应随着AI的进步越来越真实，电子游戏的性价比优势会越来越强大。

三、电子游戏的第二个优势：精神快乐

电子游戏的一个更巨大的优势，也是革命性的优势在于，它可以大量深入地挖掘传统娱乐难以带来的精神快乐。

1、精神扩大

这里涉及本文一个核心概念“精神扩大”，具体可以浏览豆瓣“精神扩大小组”，这里简单说一下。我认为任何生物包括人的基本动力和趋势就是扩大，不断突破各种限制。扩大包括肉体和精神的扩大。肉体扩大指的是肉体突破限制，主要在于成长和繁殖；精神扩大指的是精神突破时空限制，将自己的精神与其他人或更宏大的事物结合，例如求知、帮助他人、奉献事业等等。道德伦理上截然相反的两个东西，可以是同一类的精神扩大，比如帮助他人和掌控他人，都是自身精神寻求与与他人精神的结合。

前面提到的“引导机制”通过快乐引导我们实现扩大：感官快乐引导我们去实现肉体扩大，精神快乐引导我们去实现精神扩大。

感官快乐不用思想，最常见的的就是味觉、性、速度的快乐；精神快乐来自于思想，最常见的就是权力、荣誉、奉献的快乐；同时，感官快乐和精神快乐有时还交杂在一起，比如性的快乐有时也交杂着权力或奉献的快乐，赛车类的游戏在满足追求速度的感官快乐同时也在满足社交荣誉感的精神快乐。

每个人，不论年龄、种族、智商、学历、道德，就算再愚蠢、再卑鄙、再高尚，都有自己精神扩大的需要。按照引导机制的“设计目的”，实现了这些精神扩大，我们就能享受到精神快乐。比如掌握一门外语，帮助了生病的朋友，帮助自己学校的球队夺冠，我们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快乐。

2、精神层面的欺骗

如前面提到的快乐的原理，这些精神上的快乐，尽管传统上感觉如此崇高和稀缺，但一样也能通过精神层面的欺骗来得到。只是以往的娱乐方式，因为对现实模拟方式的限制，都无法便捷地与他人（或人造角色）互动，更无法与一个宏大的事物互动，从而无法有效地欺骗身体，才使精神层面的快乐得以幸存。

比如女孩子看着电影电视里的主角在舞台表演征服观众而心生羡慕，男孩子读故事看电影，对历史英雄纵横沙场征服敌人心生向往，但此时他们都只是旁观者，除了脑补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体验。没有其他娱乐能够带给他们这些精神快乐，除了电子游戏。

如同通过感官层面的欺骗获取感官快乐一样，电子游戏帮助我们通过精神层面的欺骗获取精神快乐。通过视觉、音效等等的输入，你让自己的身体以为你把一个足球俱乐部、一个城市、一个帝国发展得如日中天，从而你的身体奖励给你快乐；你让自己的身体以为你在游戏里击杀敌人，使敌人士气崩溃四散逃命，迫使敌人呈上献礼俯首称臣，从而你的身体奖励给你快乐。但那都只是欺骗。

所有我们传统意义上崇高的感受，都能借电子游戏的帮助，通过这种欺骗引导机制的方式获取。不管是求知的快乐，还是帮助他人的快乐，还是献身于一项宏伟事业的快乐。崇高的不再高高在上，稀缺的不再神秘，都是玩电子游戏能够获得的快乐，也只有电子游戏能够提供。所以这种快乐，在不玩电子游戏的人看来是难以理喻的，因为他可能从来没有全身心投入地把自己奉献给某个宏大事物，从没有过这种精神体验。

不过，除了快乐还有些东西是真的。在团队作战时，我们能够感受到与队友密切配合的快乐；在MMORPG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献身于所属的公会的快乐。不过，这些产生的真实精神扩大是从属于虚假的主要精神扩大即征服敌人的。

四、接下来的问题

昔日的崇高和神秘已经走下神坛，通过游戏容易地骗取廉价的精神快乐，会妨碍我们去承受真实的苦难、去寻求真正的精神扩大吗？

现代社会，我们需要快乐来对抗越来越多的抑郁和沮丧，如何管理我们的快乐？如何通过各种快乐的竞争，通过认识快乐的本质，来帮助青少年对抗游戏沉迷？

这个世界存在无私吗？父母给予孩子爱的同时，不也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塑造孩子吗？所谓无私，难道不就是通过利他来实现自己的精神扩大吗？

当快乐不再是我们可靠的向导，当你看到听到的一切体验都可能是人造场景，当各种快乐唾手可得，还有什么能引导和驱动我们去探索、去吃苦、去奋斗？只有靠我们对于死亡和终结的恐惧吗？

我想和你们一起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