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不知道的上古页游

*本文为“游研社2周年征文活动”读者投稿。

今天的页游

提到“网页游戏”，你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很可能是青翠欲滴的背景之上，提一把大砍刀并且表情严肃的古天乐。他在激昂澎湃、气势磅礴的音效声里微微颤动，一个男子声嘶力竭地大吼，“古天乐绿了！古天乐绿了！”

还有另一种印象大致是这样：

当年的页游

你把这一幕和老玩家讨论，他们会很铁不成钢地说，以前的页游，不是这样的！就还在五六年前，曾有过一款叫《神仙道》的页游，也算红极一时。如今红遍半边天的Taptap，某种意义上就是拜它所赐。以游戏本身来说，它属于RPG型页游，那与今天主流的ARPG型页游区别甚大。虽然战斗过程粗糙，至少还有那么几分武侠传统在。

更老的玩家会向你讲述《傲视天地》、《热血三国》或是《Travian》（中译“部落战争”）这类SLG页游。SLG页游比RPG类又要早个五六年，由于试图刻画攻城掠地这种“男人的野心”，虽然节奏缓慢却一直有不少忠实拥簇。当然它们也都有各自的弊端：成千上万的军队，在路上要走几个月（游戏内时间），但击败你——或被你击败——却只是一瞬间的事。最可恨的是它只有最基本的包月收费，效果只是增加一点无足轻重的资源，所以有钱也未必能变得更强。在那款游戏里，丰富的经验、先发优势都会让你快人一步，但在这些之上，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是你舍不舍得半夜起床操作部队，所以会有“胜败取决于一只闹钟”的说法。从这个意义来说它倒是泯灭了人与人之间的大部分差异，真正做到众生平等……

大多数人对“页游”的理解就到这里了。啊，我的极限就到这里~就算永远不能痊愈~如果我告诉你有个页游比它还更早五年，你是不是会觉得不可思议？时间上推算那就是2001年，2001年国内连端游都没几个，页游？

更早的页游

这个页游就是“超级机器人大战之无尽的战斗”（Endless Battle，EB）。这个名字你现在在搜索引擎或Archive.org是找不到的，它大致上是个架在服务器上的Access数据库，终端用户通过Passport登录后可以在界面中执行一些简单操作。虽然可用功能很少，它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页游”：整个网页都是游戏界面，每个操作都会让网页刷新一次。

故事背景则是发生在虚拟的“超级机器人大战”世界：如同真正的机器人大战，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任意选择机体（你能选择的其实是外观，所有机体出生时都是平等的），取个你认为合适的名字，然后购买武器，攻击其他机体。在个人成长方向上，你一开始只是个属性“热血”、四围（攻击、防御、命中、闪避）为F的普通杂鱼，一番磨练之后你最终将成为属性“觉醒”，四围为SSS、ACE乃至NT的超级战力，手持类似缩退炮、真流星蝴蝶剑之类的武器（这个游戏里没有月光蝶）。与此同时你可以建立国家，然后向他国宣战：如果能击碎该国要塞，这个国家就将成为历史尘埃散落在无尽星河，那正是你的终极目标所在！

EB可以算是RPG也可以算SLG，RPG成分更重一些。既然是RPG那你就应该关心一些RPG常见问题，比如“什么武器最强？”比如“要战胜魔王我需要练什么功夫？”比如“游戏里有没有和大波金发双马尾的爱情故事？如果有，故事的结局是否一个Good End、H的部分是仙剑式的‘一夜过去……’还是像Illusion《电车之狼》一样要先揉三分钟面团？”

很不幸，这是一款极其青春、极其热血同时也极其枯燥的游戏。你想升级？战斗。你想获得更好的武器？战斗。你想想成为国家首领（游戏里叫“总帅”）？战斗。你所能做的事情，几乎所有事情，就只是战斗。除了战斗只有战斗。这也正是它“无尽的战斗”这个名字的来历。它的玩法是如此贫乏以至于后来我经常想，如果新浪微博推出一个换皮版本“无尽的杠精”，每天让玩家们在游戏里和别人杠，搞不好真的会火！

需要说明，这款游戏理所当然是没有付费、没有氪金、没有Arpu和LTV的。那是2001年，腾讯QQ在卖靓号赚钱、微信还不曾出现；马云同志还没创建淘宝、更没有支付宝。想在游戏里出人头地，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你的肝。恰好我当时在读大学，肝的颜色红得发亮、表面有一层闪烁金光。江湖上有个说法叫赵子龙一身是胆，本文作者不仅一身是胆，胆外面还包了一层肝——所以我创造过一段属于我的故事。

我的页游

我刚加入到这个游戏时，茫然而不知所措，像一根筷子伫立在水桶中央。不过很快我就意识到我要做、能做和唯一应该去做的事情就是去战斗，去提升自己的能力。15个小时奋战后我升到80级，回去休息一下继续到网吧又搞了18个小时，143级，四围属性全部达到了最高的“NT”。机战爱好者肯定知道“NT”表示new type新新人类（当年国内最著名的机战论坛就叫这个名字），在机战里乃是主角、大反派才有的待遇。我打到这个水平，是否已经独孤求败、天下无敌？

当年许攸反了袁绍跑去找曹操，问他还有多少军粮？曹操说，军中之粮，可支一年！许攸笑道，恐未必！在之前的33个小时里为了升级我投身于无尽的战斗，不知杀过多少人。这游戏里如果你被人杀了（叫“机体大破”）需要回去修理，修理时你啥也干不了。修理的速度是每秒恢复16HP，而玩家的初始HP大概是几千，后期一般是几万。可想而知如果被人破了，你需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才能恢复，这段时间里你什么都不能干。于是你会跑去论坛发帖，他妈的是哪个不开眼的狗逼把我大破啦？！

我就遇到这种事：我年轻又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像豹子似的逮谁咬谁。然后被我大破的人在论坛上形成一股势力：这个刚来的xxx很跳，看来我们要给他点教训，Let's show him kuzma's mother！于是来了一群同为4NT的人，轮流给我以教育。之前说到打Travian你需要闹钟，其实这个梗在EB时代就有：因为我的行径他们专门定了闹钟来打我，每次我刚修理完出去打人就都显示“战前割”（你已被击破）。破了几次我扛不住了，也上论坛问，你们嘎哈呢？差不多就行了呗怎么泰迪一样怼我？

通过交流得知原来（在我来之前）有个说法，老玩家们预计在9月9号展开一场大战，由“风之国”对抗“反风之国联盟”，说好在那之前都不要打对方的人。“现查有xxx，恶意破坏中立协约攻击风之国成员，人人得而诛之……”我抬头一看原来我就在“反风之国联盟”里——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啥玩意，我就顺手找了个国家加入，哪知道你们之间还有这么多破事？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当时就认了怂。但同时幼小心灵中泛起一个念头，你们风之国好像很屌哦？既然私下不让打，那我就堂堂正正地打！

所以我通过一番努力，成为反风之国联盟的“总帅”，也就是会长、帮主、部落领袖。怎么做到的？其实一开始我就说了 ，这游戏没氪金，所以就看谁更肝。当时我是个大学生而且是最游手好闲的那种，一个学期旷课1000节令本班辅导员叹为天人，所以打到个总帅没什么奇怪的，你上你也行。

（2001年）9月9号就这样来临，由于平时太跳，实际上我们反风联盟在打的不仅是风之国，还有另外其他五个国家。（准确地说，是有另外五个国家对我们宣战）你是否想要知道最终结果？最终结果就是……没结果。这场大战目测有至少200名玩家参与，直接导致服务器变得奇卡无比——早期的网游里这是团战、国战的常态，所有想做“国战”的游戏都没过得了这一关。再加上我们高级玩家（当时我193级，我的对手们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水平）HP都很多，被打爆一次都要修大几十分钟甚至一两个小时，实际上大家都没能出手几次，99%时间处于“大破”状态然后百无聊赖只能在论坛上互相喷。

颇有意思的是打完这一仗，风之国的总帅Sind宣布退役，永远离开了这个游戏。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新页游

假如你玩网游却从未“冲新区”，那你的网游生涯并不完整。我们都有过年少无知的时候，你经常会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加错那个点……（早期网游是手动加点的，这是从Diablo系列学来的传统）如果当时我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做完全无用的XX任务……如果我一开始就练最有威力的XX职业……这些遗憾在老服务器你已经没有办法弥补，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冲新区”。

机会终于来了！

由于EB这个游戏“被人打爆就要上论坛撕”的特点，它对于论坛流量有非常显著的促进作用，而论坛、论坛流量在2001年是互联网经营的主要方向之一。所以眼看一场大战打完，网站又开了EB的二服，全新，刚开一秒。

这次我就有经验了。再加上比我懂的人没我肝，比我肝的人没我……比我肝的人不存在，那我成为No.1，有什么意外吗？这次我的国家叫“真之国”，有一批看了我写的攻略、特地前来投奔我的人云集麾下，而自然所有其他人就站到了我的对立面。这么想来，或许之前的“风之国”也曾上演过类似故事吧。就像以往那般，我们也约了个时间开打，全服务器对付我们国家，One against the world。结果？全服都在和我们打，那我们自然被按在地上摩擦。不过由于没有要塞战的经验，第一波冲锋他们没冲下来；第二波冲锋时他们见识到了这个由我本人亲自修建的要塞的威力：要把它打爆需要7名4NT勇士在同一秒攻击，那感觉就像十二个黄金圣斗士聚集在一起冲击叹息之墙壁。漫画里的黄金圣斗士做到了，现实中没人能实现这种程度的同步，所以第二波也没冲下来。

到了第三波时，我方出现了用Bug的人（其实对方也有）。而无论我如何要求他们不要用，毕竟我没有强制力，以游戏规则而论我甚至无法拒绝他人加入我国（游戏规则是只要国家人没满你就可以随意加入，通过战斗提升你的军衔，最后发动内乱击败总帅从而自己成为总帅，设定就是如此）。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本国人用Bug，劣币混在良币之中，令其失去价值。于是我宣布战斗结束，然后在论坛发表了一个简单的宣言，并删号退出游戏——就像之前Sind做的那样。

现在想来，EB这个页游的内容量实在太小：后来的页游能让你玩3~6个月，如果出更新、做后续开发，还能再玩至少6个月，SLG类甚至可以玩上两三年。但EB作为一个早期RPG，它的生命周期实际上只有一个月左右，甚至如果像我一样头硬，33个小时就能4NT满级，现实里的时间不过才3天。在游戏里除了战斗你没有别的事可做，如果不是有超级机器人大战这个IP的背景设定，也许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体验过挑战者和被挑战者，体验过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后，你只能离开。

用传统RPG的语言来描述，要么你是英雄要么你是魔王，哪里还有第三种可能呢？颇为有趣的是两个角色我都扮演过，就像那个寓言所说，屠龙少年坐在珍宝堆上，头上长出角身后长出尾巴，他自己也变成了巨龙。

其实不仅仅是EB、不仅仅是2001年的页游，在绝大多数几乎所有游戏中，当你把所能体验的角色都历练了一遍，你自然会离开。类似地，如果它有了新内容，比如WOW的资料片，DOTA的版本更新，Diablo3的新职业新装备，那你可能又会回归。游戏玩家的人生就是在这样的轮回中度过，无论你的年代是2001，或是2018。